不可回收垃圾

一位观察者的独白

我是这座大型游乐场的守护者,亦是整座城市人间百态的记录员。

自我第一次以极高的视角俯瞰城市的全景以来,我已默然在此矗立了三十余载。高耸入云的我与市中心那座古朴华丽的巨大钟塔,一同构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具标志性的宏伟景观。

没错,我只是一座有些老旧的摩天轮,安静,缓慢,而淡然。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将我布置得十分浪漫,并在我的每个轿厢中都放置了纸笔,空白的纸张可以书写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愿景,亦可书写对惨淡人生的不满与对烦恼的迷茫。

总而言之,我便是在这固定的土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来往。


遥远的城市上空传来沉闷而悠远的鸣响,夜深了,我知道那是老钟塔在昭示着休憩时间的来临。城市独有的灯火阑珊之景也逐渐散去,人们几乎都已踏入梦境。

我开始回想,一整天时间内各怀心思而前来参观的,奇妙的人们。


在大家都朝气蓬勃的上午,人们陆陆续续进入了园区。也是在这时,那个身着可爱格裙的长发少女与一位高大俊郎的少年协同穿过了入口。他们天造地设,举手投足充满甜蜜,随处都可收获旁人祝福与羡慕的目光。也许他们下周就将结为夫妻,女生温柔地挽着男生的手臂,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少女坐在充满童趣的旋转木马上,仿佛童话世界里无忧无虑的公主。少年匆匆跑去,回来时抹去脸上晶莹的汗珠,带着开朗的笑容递给女孩一个稍稍融化的草莓味冰激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登上了摩天轮,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宛若简爱与罗切斯特,伊丽莎白与达西。少年在少女耳旁轻声地低语呢喃,诉说着细腻的爱语与甜言。“我会与你不离不弃,永不分离。”少女拥抱着他,二人在舱内的记录簿上写下了可平定山海的誓言。


烈日当空,空气在燥热中浮动着,恍若日光洒下的阳炎。在炎炎夏日却还带着针织帽的人并不常见,而这位独自前来的小女孩便是其中一人。她看上去十一二岁,举手投足仍充满着孩童独有的天真烂漫,令人好奇她究竟为何只身一人,独自前来。她享受似地品尝了甜甜的可丽饼,仰头为惊心动魄的过山车上高声尖叫的人们发出感叹,随即走向了摩天轮,向工作人员礼貌地道谢后,登上了属于她一人的座舱。狭小的方寸空间内她一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舱内一角,时而俯瞰脚下的人群,时而仰望广阔的天空。

她摘下舱壁上悬挂的记录簿翻看起来,上面记述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与奇妙有趣的人生。她陷入沉思,片刻,露出淡淡的,糖果般的笑容。她打开了笔盖。


待夜幕降临后,人群已逐渐散去,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来到了这里。摩天轮上已然亮起了各式的彩灯,映照着整座城市的寂静与繁华。与此相比,这位朴素的老奶奶仿佛与这个充满着色彩的地方格格不入。她并没有急不可耐地登上摩天轮,而是静悄悄地站在地面,出神地仰望了一段时间。当坐在摩天轮上时,她的眼里有灯光璀璨下映出的闪烁,或者是因为泪水涌现而闪动着细碎的晶莹也未可知。她沉默着,久久凝视着镶嵌了几颗黯淡辰星的夜空。

当时钟似的巨大轮盘缓缓转动,她所在的舱室如时针终于指向午夜般来到了最上方时,她拿起了一旁的记录簿,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直到她将其紧紧贴在胸口,透过玻璃望向窗外远处闪烁着霓虹灯的城市,与上方静谧深沉的夜空。


此时,这座寂静的游乐场里早已空无一人。白天忙碌地旋转、不断发动的机器都早已安静地停滞在各自的区域,仅是那拥有美妙歌喉的夜莺,与高悬空中的孤独明月与我为伴。

而白天的人们,也早已怀揣着各自的喜乐或悲伤,融入了黑夜,进入了梦境。


姑娘啊姑娘,你有所不知的是,你为之付诸一切的这位梦中情人,在你耳边诉说着愿与你成为比翼鸟和连理枝的罗密欧,方才在旋转木马旁与你稍作分别时,以联系方式为交换,买了精致的玩偶赠予了一位穿着碎花裙的漂亮女孩。

“我会对你温柔以待,与你白头偕老,相伴终生。”


当小女孩摘下帽子时,露出的是一颗圆润光滑,如珍珠般的头颅。她与癌症已斗争了一年之久,接踵而至的化疗令她疲惫了身躯,磨灭了前途。她面色苍白,身体瘦弱,可灵动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星辰日月般璀璨的流光。所求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打开了笔盖:

“愿病痛早日离我远去,愿我也能够拥有美好的未来。”


那位慈祥的老奶奶啊,她从未想到的是,一周前她与老伴来到这里登上摩天轮,一同安静地仰望星空的美好,却成了他们最后的回忆。她来到同样的地点,旋转至最高处的那一秒,是否是她离她远在天国的爱人最近的时刻?而记录簿上他写下的那句哀伤而绵长的寄语,是他留给她最后的挽歌。

“即使我们不在一个世界了,我也会依然爱你,绵绵无绝期。”


夜在逐渐散去,悄然无声。

不知不觉,晨曦已布满天空。

那座钟塔履行着它的职责,发出了清晨的第一声鸣响,唤醒了人们,也唤醒了朝阳。

今天也将继续缓慢地转动着,等待着一个个或喜悦,或哀伤的故事,一段段或光明,或曲折的人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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